当前位置:彩妆小说网>玄幻小说>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第十章四兄弟人人得安,徐凤年再会裴娘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十章四兄弟人人得安,徐凤年再会裴娘(2 / 3)

这孩子冷不丁坐直身体,然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算了,还是等我活着从葫芦口回来再说!”

裴南苇吓了一跳:“咋回事?”

余地龙掏出一只钱囊,郑重其事地交给裴南苇:“师娘,这是我担任幽州骑军伍长之后的兵饷,你还是继续帮我存着。师娘!要是有一天听说我战死关外了,记得别为小虫子伤心啊。”

裴南苇皱眉道:“你要去关外打仗?”

余地龙环顾四周,压低嗓音道:“师娘!这个不能说,泄露军机,按北凉律是要被咔嚓一下的!我可是斥候伍长,要以身作则!”

孩子顺便做了个抹脖子翻白眼的动作。

裴南苇收起钱囊:“行吧,帮你收着。”

余地龙站起身:“师娘,如果我死了,你也别跟王生说我喜欢她。”

裴南苇笑问道:“那你活着回来了,师娘就告诉她?”

余地龙赶紧摆手道:“别别别,都别说!”

裴南苇问道:“反正都是要师娘不说,那你提这一茬,图个啥?”

余地龙顿时蒙了,越想越糊涂。

裴南苇起身后,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孩子的脑袋:“小虫子,就凭你这颗糨糊脑袋,以后会是那啥‘陆地蛟龙’?!”

余地龙讪讪然,大步走下台阶,转头摆手道:“师娘,别送了啊!”

裴南苇没好气道:“去去去,赶紧的。”

在余地龙走出大门后,裴南苇猛然听到孩子的惊喜嗓音:“师父?!你怎么来了?仗打完啦?!”

裴南苇下意识就快步走下台阶,刚要走到院门口,猛然醒悟过来,停下身影,大声笑骂道:“小王八蛋!”

宅子外头的孩子哈哈大笑,策马离去,嚷嚷道:“走喽!师娘想师父喽!”

如今时值春夏之交,出身春秋裴阀的女子突然记起一首小诗,内容一字不差,偏偏忘了诗名与作者姓名。

悄悄瞻青壁,悠悠瞩翠林。流莺无一事,声远薜萝阴。

青壁,翠林,流莺,薜萝。

想来她之所以记忆深刻,缘于这些可人的江南景物,都是少女时分,与她近在咫尺,越是唾手可得,便越不知珍惜。

在成为离阳王妃之后,囚禁于高墙之内,看腻了婉约诗词,才逐渐接触到一些以往不喜欢的边塞诗,无非是那些词汇在诗篇中辗转来回,征人、霜月、羌笛、芦管、鸿雁。

此时裴南苇环顾四周,黄泥院墙,绿意稀稀,无鸟鸣,已有炎炎暑气。

高楼闺阁幽怨人?

那也得有高楼可栖才行嘛。

裴南苇想到这里,便当真有些气愤了,她独自在这座小县城柴米油盐酱醋茶,当然就只能是跟钱有关系。

自从上次跟那名义上是一县主簿的家伙去碧山县县衙,成功讨要来积欠许久的二十两银子俸禄,县令冯瓘不知为何很快就被调走,顶替原主簿“徐奇”位置的杨公寿便顺势继任县令,县尉依旧是与新县令大人同样出自青鹿洞书院的朱缨,两人都是赴凉士子。当时她和他去县衙那趟,碰到过两位士子,杨公寿还雇人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拙劣戏,只可惜当时姓徐的一眼就看穿,用他的话说就是我可是纨绔这个行当里的开山鼻祖,当年北凉不知有多少膏粱子弟都在我屁股后头吃灰,有样学样,画虎类犬。

裴南苇气愤的地方在于杨公寿继任县令后,碧山县的主簿位置没有按例继续补缺,而是重新挂起了徐奇的名字,可是碧山县衙那边给了个“徐奇”既然不去点卯当值,那么就俸禄减半的说法。据说这还是县尉朱缨不惜与新任县老爷据理力争来的结果,否则以杨县令的意思,主簿徐奇连一颗铜钱都别想拿到手。大概是衙门大小胥吏都揣摩到了县令的心思,尤其是那些男人在衙门当差的妇人,对她这位主簿夫人更是视若仇寇,油米盐布等物,到她这里,一律都更贵一些。那名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原本想要代劳购置,却被裴南苇拒绝了,裴南苇偏偏就要自己去买,还故意带上几颗沉甸甸的银锭。当然银子用不上,铺子那边也找不开,可当那些妇人眼巴巴瞧着那几颗银锭的时候,裴南苇心里舒坦啊。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说,欺负我男人不在是吧,可我男人能留给自己女人这么多银子,他也敢放心,但是你们这些长舌妇人的男人,有这本事吗?

裴南苇的气愤,还在于你徒弟余地龙都能挣到这么多银子了,你做师父的,也不知道往家里稍稍寄一些?

她只要一想到要用掉某颗银锭换成铜钱,就心疼得厉害。

裴南苇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里那只老母鸡,好像带着几万精兵巡视辖境的大将军,她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朝它们快步走去,使劲踩在地面上,吓得母鸡和小鸡们四散而逃。

裴南苇冷哼一声,双手叉腰,有些得意。

有个刚好站在院门口的年轻男人,恰巧看到这一幕后,眼神呆滞,神情恍惚。

他望着那个背对自己的婀娜背影,握着一只布袋的手,手心都是汗水。

他如今名叫朱缨,是当年跟随上阴学宫王祭酒赶赴北凉的数千士子之一。若是当时士子以郁家嫡长孙郁鸾刀最名动天下,其实他如果用上本名,名气绝不在郁鸾刀之下。

天下理学,南朱北姚!

理学宗师姚白峰已经卸任国子监左祭酒,返回家乡继续讲学。

而靖安道朱氏子弟,向来不愿出仕。“朱缨”的祖父在春秋之中便被誉为“神君”,与学宫大祭酒齐阳龙关系深厚,朱缨父辈这一带,七人联袂名动士林,被称为“朱氏七龙”,更是与当年的“江南卢氏,琳琅满目”并列。

朱缨本名朱英,正是朱家嫡长孙!

哪怕是隐姓埋名,化名为“朱缨”,假托朱氏旁支的庶出子弟,朱缨凭借自身学识、卓然远见,依旧在青鹿洞书院鹤立鸡群,书院山主黄裳数次请去青鹿洞讲学的大儒,都被朱缨逼得下不来台,狼狈不堪,甚至有年迈硕儒还要当堂向朱缨问道解惑。只不过朱缨在赴凉士子中名声不显,最多有些桀骜清高的口碑,可他那些不曾公开的文章,如年轻藩王当时和裴南苇所说,早已在拂水房案头摆着,连徐渭熊都被惊动,将其高看为不输徐北枳、陈亮锡太多的年轻俊彦。朱缨在拂水房的代号别称为“雏凤”,已经与郁鸾刀的“大鸾”并肩!

朱缨,或者说是朱英发现自己嘴唇干涩,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与初见她便惊为天人的杨公寿不一样,朱缨第一次见她时只觉得容颜不俗,但是并无任何旖旎心思,只是有一次在那条雨后的轱辘街上,无意间看到她蹲在街旁,掰碎手中一块干饼,轻轻喂给一只满身泥泞的黄褐小猫,他就再难释怀。

他知道自己哪怕不是朱氏嫡长孙,可惦念起一名孤苦伶仃的独居妇人,于理不合,于礼不合。

可他忍不住。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那名女子已经转过身,皱眉看着他,问道:“你谁啊?”

朱缨瞬间心如死灰。

一年来,虽然从不曾说过话,可毕竟或近或远相见次数,十五次还是十六次了?

朱缨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要举起手中的钱袋子,想要说这是那位徐主簿上月的俸禄,我朱缨身为碧山县衙同僚,只是来此为夫人送来银钱。

满头雾水的裴南苇不客气地伸手指着这位呆头鸡:“有毛病?赶紧滚!”

她跑去墙脚抄起一把扫帚,怒目相向,气势汹汹。

年轻读书人,黯然转身。

裴南苇自然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的心路历程,会只因为她在轱辘街上的那个举动,便会情不知所起。

不过以裴南苇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恐怕还会重复她之前的无心之语:有毛病啊。

至于很多年后,分明是在北凉官场崛起的朱英,为何最终却在凉党如日中天的时候,毅然决然叛出凉党,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以朝野上下誉为“铁骨铮铮”的名士风骨,硬是多次压下凉党后起之秀的官场进阶,无人知晓“铁侍郎”朱英为何如此行事,为何明知自己这般忤逆大势将会止步于侍郎职位。最终很快就官至一部侍郎的朱英,放弃了家族联手数个党派才换来的机会,放弃了转入礼部担任尚书,辞官却没有还乡,而是去往可谓遍地政敌的北凉道,在幽州开宗立派,成为一代理学宗师,声望不输给前朝姚白峰。而朱英一生当中,除了家族联姻的发妻之外,只是晚年在幽州胭脂郡纳了一妾。那位小妾年轻貌美,正值二八韶华。朱英早已是白发苍苍,此举也让朱英颇受中原诟病,被人作诗“一树梨花压海棠”大肆讥讽。朱英不以为意,老死在北凉道,朝廷谥号“文贞”。

直到朱英辞官病死于北凉之后,朝堂上诸党共同抗衡凉党的格局,仍是没有扭转。

曾经在碧山县压过朱大家一头的那位县令杨公寿,倒是借着凉党身份官运亨通,最后当上了两淮道经略使,与朱英关系一直不错。

在赶去北凉幽州祭奠好友的时候,杨公寿突然看到那名身披孝衣的年轻妇人,与他们两人早年在碧山县镇上见到的那位女子,好像眉眼相似有四五分。

原本在好友灵堂仅是流露出些许哀色的经略使大人,顿时悲从中来,满脸泪水。

此时此刻,用扫帚赶跑了不知名“登徒子”的女子,坐在屋檐下。那名老妪很快就登门拜访,又开始絮絮叨叨,只不过相比之前的家长里短琐琐碎碎,老妪多说了些道听途说来的关外战事。说北莽蛮子差不多要撑不下去了,凉州拒北城那边,从去年秋打到今年夏天,死了不知多少万蛮子,一旦到了夏天,别说展开攻城,光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就难以处理,更难熬了。裴南苇听得心不在焉,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突然看到那个年轻些的女子走入院子,坐在她们脚边的泥土台阶上,老妪骤然间眼神冷厉起来,年轻女子心虚地低下头。

裴南苇一直被某人说成笨蛋,可能够当上藩王王妃的豪阀女子,当然不会是真笨,只不过太多事情,懒得去计较而已。

大概是实在太无聊了,裴南苇就用手指戳了戳那名秀气女子的后背,开口笑问道:“有心事?跟我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你哦。”

秀气女子的脑袋低得更下了。

老妪赶忙出声阻拦道:“裴娘子,小杨哪能有什么心事,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家……”

裴南苇微笑道:“行啦,她还小户人家啊,根脚属于那座清凉山的女子呢,指不定连那家伙都听说过姓名的,要不然没办法跟婆婆你坐在这里。今天咱们就当是普普通通的街坊邻居,没有什么拂水房啊养鹰房,也没有什么藩王啊清凉山啊,如何?只说些女子间的悄悄话,无伤大雅,反正咱们三个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小杨……就先当你姓杨好了,说吧,喜欢上了谁,裴姐姐和赵婆婆一起给你谋划谋划。”

年轻女死士抬起头,忐忑不安地望向老妇人,后者叹了口气,点头道:“只此一回,不许有下一次了!”

前者怯生生道:“裴姐姐,我喜欢……”

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了。

老妇人板着脸冷哼道:“县令大人杨公寿,绣花枕头一个,还自称什么诗剑仙呢,去年花了二十六两银子雇人在王爷和裴姑娘面前,也不嫌丢人现眼!你是瞎了眼,才会看得上这种世家子弟!”

年轻女子抿起嘴唇,有些幽怨,却不敢反驳。

裴南苇却感到有趣了,忍不住帮小姑娘打气鼓励道:“这是书上说的才子佳人呀,挺好的。小杨,别给赵婆婆吓到了,虽说你们都姓杨,要是在北凉道以外的地方,尤其是在类似江南道这种书香门第比较多的地儿,就有些麻烦了。为什么呢?因为大秦之前不嫌一姓之婚,可大秦之后始绝同姓之娶,意思就是说大秦之后,同姓之间不通婚,就成了一条历代朝廷不管,但是读书人最爱管的不成文规矩。不过春秋八国没了后,连十大豪阀都没啦,也就不太讲究这些。不过那个姓杨的县令,估计在中原那边大小也算个世族,否则也没资格来咱们北凉,更没办法这么快就当上一县父母官,所以小杨你啊,若是家里长辈不介意的话,最好临时更改个姓氏……”

从姓氏婚姻一路说到中原世族的门风,再说到庭院深深里的女子争宠,最后说到高墙内的各房争斗,说到母凭子贵以及对老百姓来说遥不可及的那些诰命夫人。

裴南苇到底是当年高门裴阀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子,把学问道理讲述得深入浅出,不但年轻女子听得聚精会神,连原本抱着姑且听之态度的老妇人,都有些听得入神了。

裴南苇说得意气风发,年轻女死士听得两眼发光,老妇人听得频频点头。

尤其是裴南苇手把手传授小姑娘,怎么去假扮一位家道中落的士族女子,谈吐应该如何注意咬字,应当读哪些诗书,与心仪男子交谈时如何欲语还休,年纪悬殊的两位谍子死士都大开眼界,只觉得原来同样是做女子,这位名叫裴南苇的女子,才是一等一的大宗师啊。不愧是能让咱们王爷都“扶墙而走”的天下第一人!

裴南苇说得神采飞扬,正想要说那女子闺房最隐晦的生米熟饭一事,结果后脑勺上就轻轻挨了一记栗暴,从她身后传来一个温醇嗓音:“没你这么没羞没臊的妇人!你家男人也太不晓得立家规定家法了!”

一大一小两位拂水房谍子如遭雷击,猛然起身,然后迅速退在台阶下,单膝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们眼睛死死盯住地面,眼神中除了措手不及的惊恐,还有发自肺腑的崇敬和油然而生的炙热。

十年修得宋玉树,百年修得徐凤年,千年修得吕洞玄。

何况人生恰好不过百年而已。

裴南苇赌气地没有转头。

那人在她身边蹲下身,对院子里的两位拂水房精锐柔声笑道:“起来吧,这些日子有劳两位了。以后到了这里别拘谨,还像今天这样就挺好,才不会死气沉沉。”

她们两人站起身,点了点头。

那人望向面红耳赤的年轻死士:“杨公寿是吧,放心,我会帮你牵线搭桥的,回头先给你换个士族身份,不过暂时还需要你留在碧山县。”

他对老妪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带着大福从天降的拂水房晚辈离开院子。

裴南苇还是没有转头:“仗打完了?”

他叹了口气:“拒北城守住了,北莽蛮子还算不上伤及根本,剩余不到二十万大军始终退得不乱,所以估计还得再打一场,不过胜势已经在我们北凉这边了。我要去趟蓟州关外,见一见那位旧东越驸马爷,顺便还有些人也要打声招呼,别人去我不放心。”

她突然转过身,一把抱过他,使劲把他抱在怀中。

她红着眼睛,孩子气地哭腔道:“我不让你走!”

一个含糊不清的嗓音从她雄伟胸脯之间传出:“那你也别把我……闷死在这里啊……”

她刹那间满脸通红,狠狠一把推开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王八蛋。

徐凤年被推出去的同时,随手挥袖一指,弹向远处。

院墙上,原本蹲在那里看好戏的吕云长,被那弹指弹中额头,砰然落地,摔在院外小巷中。

少女王生背负剑匣双手环胸,看到狼狈不堪的吕云长站起身,冷笑不已。

在小镇外偶然遇到师徒三人的余地龙只得一起返回,很是纠结,都不敢多瞧王生一眼。

王生犹豫了一下,沉声道:“跟我一起去小镇酒楼,给师父买酒!”

余地龙哦了一声,没有多想。

吕云长坏笑道:“你俩去买酒就是了,我在这儿帮师父盯着,以防刺客偷袭。”

背匣且佩剑的王生伸手按住一把剑柄,吕云长举起双手:“得得得,怕了你。”

余地龙一脸茫然。

吕云长摇摇头,叹息道:“余蚯蚓啊,你说你咋就不开窍呢?”

余地龙气势浑然一变:“单挑?!”

吕云长有些头疼,他是真打不过这条蚯蚓啊。

就在此时,只见师父师娘已经一起走出院门,王生眼眸深处隐藏着一些莫名欣喜。

裴南苇为师徒四人一路送到了小巷拐角处,然后她很快就转身离去。

四人走在那条轱辘街上,只有原本需要马上赶往幽州葫芦口的余地龙牵马而行。

徐凤年突然说道:“余地龙,如今武当山有个叫苟有方的孩子,你以后多留心。”

余地龙惊讶道:“啊?为啥啊?”

徐凤年玩味道:“谢观应,邓太阿,张家初代圣人,都算他半个师父,以后可能还要再加上半个武当掌教李玉斧,你说为啥?”

余地龙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显然还是没怎么在意。

徐凤年冷哼道:“吕云长,我提醒你别使坏心眼,记住了没?!”

吕云长做了个鬼脸,双手抱住后脑勺:“知道啦。”

徐凤年笑了笑:“你的对手,也会有的。”

吕云长顿时雀跃起来:“何方神圣?!”

徐凤年莫名其妙道:“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三的人物,而且年纪比你小。”

徐凤年一语成谶。

而天下第三高手的交椅,始终把持在一个用刀女子的手中。

她姓陶。

徐凤年回望一眼,大声喊道:“最多再过三四年,一起去江南。”

小巷中,一直躲在原地没有离去的裴南苇,嘴角偷偷翘起。

她摊开双臂,指尖轻轻触及小巷墙壁,脚步轻快地向小院走去。

因为她觉得,三四年而已,那时候她还没有老呢。

广陵江上,一艘灯火通明的黄龙楼船之上,一对男女并肩站在船头赏景。

身穿离阳藩王蟒袍的年轻男子轻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绝美女子轻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笑脸温柔。

年轻藩王重重拍在栏杆上:“这个宋笠,胆大包天!等本王……”

她突然捂住他的嘴巴。

年轻藩王握住她的手,神色悲哀,转身凝视着她那张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厌的容颜,挤出一个笑脸:“放心,我赵珣还不至于就此意志消沉!”

离阳三大藩王,燕剌王赵炳、蜀王陈芝豹、靖安王赵珣,三人联手叛乱,其中以赵炳获得骂名最多,陈芝豹最受畏惧忌惮,而赵珣最让人扼腕叹息。

哪怕朝野皆知赵珣未来将被其余两大藩王推上帝位,但是仍然有许多离阳文臣,坚信年轻藩王是在春雪楼变故中被强行囚禁,是被赵陈二人用来蒙蔽世人的可怜傀儡。

太安城其实只猜对了一半,赵珣不愿起兵叛乱是真,但要说赵珣没有篡位登基之心,则是假。

藩王辖境位于中原腰膂之地的靖安王两代藩王,从赵衡到赵珣,从来都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这一点,两代北凉王都知道,离阳前朝帝师元本溪知道,曾经在王府担任幕僚的瞎子陆诩知道,如今的纳兰右慈也知道。

赵珣悔恨自己当初为何不愿相信那张纸,那张纸上的字迹,他并不陌生,是那个瞎子身边婢女的笔迹,要他赵珣在吴重轩平定广陵道战事之后,迅速动身返回靖安道辖境。

可是赵珣很想亲自带着身边这位女子,领略广陵道景色,也想多与那些必定要在朝堂崛起的武将文臣打好关系。所以才决定在参加过春雪楼那场庆功宴席后,再离开广陵道不迟,然后便是如今的境地了。

一开始赵珣还认为是因祸得福,因为有人亲口告诉他,会帮他赵珣称帝,赵珣不管是什么阴谋,都选择相信,毕竟那个人说这种话,比燕剌王赵炳亲口说出,还能让人信服。

原因很简单,那个人,叫纳兰右慈。

只是最近这段时日,赵珣过得很憋屈郁闷,那个曾是春雪楼出身的将军宋笠,曾是所有在广陵道的离阳官员中,品秩仅次于节度使卢白颉、经略使王雄贵的副节度使。如今在北线战功不断,便越发骄纵跋扈,竟然在前不久登上楼船,笑眯眯开口,厚颜无耻地向自己讨要身边的女人!

赵珣当时气得浑身颤抖,但最后也没有说出半句狠话。

宋笠毕竟不敢在楼船上公然抢夺,这位被太安城骂作“三姓家奴”的祥符名将,还不忘在下船之前“好心”地提醒年轻藩王:“以老王妃的岁数,再容颜常驻,又能有几年风采?还不如赠予我宋笠金屋藏娇,我他日必有重报!”

很早就世人皆知广陵道有个姓宋的将军,不但是广陵王赵毅的心腹,更被赵毅誉为福将,嗜好收集天下美色。在西楚复国后,离阳朝廷大军终于攻破西楚京城,宋笠自然更是收获颇丰,发出“只恨姜氏女帝已死西垒壁”的感慨。然后换成赵炳大军占据这座命运多舛的雄城,宋笠更是以离阳镇南将军的显赫高位,果断选择依附燕剌王,宋笠岂能两手空空?传言燕剌王赵炳在一次论功行赏的宴席上,当面玩笑询问了一句“宋将军,可需要添置宅院养美人”?深受器重的宋笠只回答了一句话,便让在场所有男人叹服:“两者皆是多多益善!”燕剌王更是拍手叫好,当场许诺道:“孤此生决不让宋将军失望!以后中原历届胭脂评出炉当日,必有一位登榜绝色送入宋府!”

再说宋笠不但深受燕剌王赵炳信赖,被大胆授予兵权,宋笠和燕剌王世子殿下赵铸更是关系莫逆,称兄道弟。

面对宋笠这样的红人,空有一个藩王头衔的赵珣,又能如何应对?

赵珣愁眉不展,眺望江面那些水师楼船星星点点的灯火。

她伸手帮他抚平眉头。

他笑了笑:“走,回船舱!”

两人回到形同牢笼的豪奢住处,船舱内有一架造工精美的雕花衣架,衣架上,竟是一件富丽堂皇的正黄龙袍!

纳兰右慈当时登门做客之时,这位硕果仅存的春秋谋士身边,便跟着一位手捧龙袍的婢女。

这段时日以来,离阳藩王赵珣一次次抚摩龙袍,一次次眼神痴迷,默默数着那一条条金龙。

今夜,他再次来到衣架前,伸手摸着龙袍上的金龙,最后甚至蹲下身,摸着底部那些“海水江涯”。

这个年轻男人突然抬起头望向她,笑问道:“你可知道,这件龙袍四正龙四行龙,分明只看得见八条金龙,数目为何不是九五之尊里的那个九?”

她想了想:“皇帝本就是真龙天子,穿上龙袍便是九了?”

他起身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摇头道:“你错喽,最后一条金龙绣在内襟之上,你不信去掀开衣襟看看。”

她犹豫了一下,始终不去触碰那件世间所有男子都梦寐以求的衣服。

赵珣突然取下那件龙袍,让女子站好,然后竟帮她穿上了那件龙袍!

她从头到尾都呆滞当场,不知所措。

赵珣一丝不苟地帮女子正了正龙袍衣襟之后,后退几步,眼眶泛红,柔声笑道:“我知道,在靖安道就有很多人骂你是什么女藩王,说你是红颜祸水,可我不在乎。”

她欲言又止。

赵珣任由泪水流淌:“我知道你不是她,不是她……我也不在乎你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谍子死士,一开始很在乎,如今根本不在乎……为什么?我喜欢你啊,我只是喜欢你啊。哪怕你现在换了一张容颜,我还是喜欢你……”

舒羞咬着嘴唇,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赵珣突然露出笑脸,弯腰作揖,柔声道:“夫君见过娘子。”

屋内烛火明亮。

她身穿龙袍,如女子穿嫁衣。

她缓缓施了一个万福,嗓音婉约道:“陛下。”

一样是在广陵江上,一样是在黄龙楼船中。

身穿便服的燕剌王赵炳坐在绣凳上,正举杯小酌。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