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彩妆小说网>玄幻小说>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第二章莽女帝计议南下,斥候战机关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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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莽女帝计议南下,斥候战机关算尽(2 / 2)

一马当先追杀敌军的耶律洪才突然轻轻歪头,轻而易举躲过一根弩矢。身后那骑乌鸦栏子虽然吓出一身冷汗,但还是用弓臂拨掉了弩矢。这名草原捉马人出身的乌鸦栏子一怒之下快马加鞭,旋转套马索,精准勒住敌军骑队尾部一名白马游弩手的脖子,使劲一扯,就将其狠狠扯落下马。重重摔在地上的北凉游骑试图站起身,就已经被那名策马奔至的乌鸦栏子弯腰一刀抹过脖子。就在头颅即将到手的刹那间,另一骑乌鸦栏子提前伸出战刀戳中那颗头颅,擦肩而过,哈哈大笑,无比娴熟地将头颅系挂在马鞍侧。先前那骑乌鸦栏子忍不住破口大骂,不过低头看到自己马鞍两侧的四五颗头颅,骂骂咧咧几句也就无所谓了。

耶律洪才咧嘴一笑,战马一侧挂着那颗北凉游弩手校尉的最值钱头颅,经过长途追杀的风沙吹拂,已经不复见鲜血淋漓的模样,断头处血迹干涸。

五十步左右的间距,双方箭矢有来有回,不断有乌鸦栏子和北凉游弩手中矢后坠落下马,大多都是面目中箭身亡,只不过战死之后,北凉骑卒的下场无一不是被割掉脑袋,甚至后方有些没捞到多少战功的北莽马栏子,还会泄愤般地对无头尸体上射上几根箭矢,甚至直接驱使战马对地上尸体一踏而过。占据绝对优势的乌鸦栏子和陇关斥候经过默契的缓速加速,不断轮换,许多马栏子游荡在北凉败退游弩手的两翼进行泼射,有几骑更是挥舞战刀,大声呼喝,耀武扬威。尤其在有人以藏身马腹的花哨方式躲过北凉弩矢后,更是引来大队马栏子的怪叫连连,气势如虹。

耶律洪才突然有点意态阑珊,因为北凉游弩手越杀越少,已经不足百骑,更重要的是敌方每次负责突围在前以及殿后在尾的两拨人,这两拨板上钉钉会死在袍泽之前的骑军,似乎从来都是游弩手中官帽子最大的人物,从校尉孙吉至三名都尉、数名副尉,到现在仅剩的几名游弩手标长,都是如此。耶律洪才眯眼看着那些从头到尾无一例外,皆是沉默而战、沉默而死的北凉边军头等精锐,心胸间没来由涌起一股怒火。这名参加过第一场凉莽大战的骁将脸色阴沉,一夹马腹,向前突袭,快速越过几名乌鸦栏子,瞬间将敌我战马间距缩短到不足十步。那名转头看到这一幕的游弩手标长默然抛掉轻弩,抽出那柄凉刀,手臂鲜血直流,不等杀敌,就已经染红手中战刀。

耶律洪才胯下那匹体力充沛的胭脂大马已经跟敌方并驾齐驱,不等游弩手标长劈出那刀,耶律洪才就狠辣一刀抹掉那颗脑袋,抖腕之后,脑袋被高高撩起,又被远处眼尖的某骑乌鸦栏子一根箭矢凌厉射透。滚落在地的头颅,之后被北莽后方一骑弯腰以战刀戳中,沦为战功。

双方斥候在漫长边境线上四处奔走,千骑以上的骑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调动,难如登天,只有董卓麾下乌鸦栏子这样的精锐骑卒,才能做到数百骑行进转移无声无息。准确说来是有足够实力清理掉路线上附近的所有钉子,不光是获得接触战的胜利,还要彻底掐断小股游弩手之间的军情传递,使其局部战场谍报瘫痪。

若是从龙眼儿平原南端的天空俯瞰下去,两股骑军就像一幅移动的地毯,只是地毯之上,不断有鲜血溅射。

孙吉那支十多年间驰骋关外所向披靡的白马游弩手,在入夏之后未入秋,已是仅剩六十余骑。

在前方堵截去路的是林符麾下两百骑战力齐整的黑狐栏子,还有在不知为何在更远处未曾露面,仅是隐蔽游动的两百骑黑狐栏子。衔尾追杀的更有三百骑乌鸦栏子和四百骑一等陇关马栏子。这其实也是北莽边境马栏子的全部家当了。当然,如果算上北莽二三流马栏子,总体兵力还能翻上一番。

在两旬之前,北凉边军游弩手总计两千六百余骑,此战过后,一旦今日孙吉部全军覆没,那么就只剩下李翰林和魏土木两名校尉麾下堪堪千骑出头的兵力。

突然,在林符黑狐栏子已经不知不觉来到龙眼儿平原边缘地带的时刻,那股六十余骑的白马游弩手人人拨转马头,没有继续试图突围,而是背对虎头城,背对凉州,背对北凉。

当北凉游弩手集体做出这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后,耶律洪才虽然意识到有些不妥,但是没有丝毫凝滞攻势,率先冲杀过去。在他看来,即便接下来出现这处战场以外的变故,只要能够吞掉这股残兵,就肯定没有错。姐夫董卓有句口头禅,说是天底下的好东西,只有真正落袋为安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才是真的好东西,否则近在咫尺的东西再好,只要没到手,都是白搭。

近距离骑战,凉莽骑卒都默契地抽刀迎面相向。

就在此时,不同地方的两声号角呜咽响起,雄浑悲壮。似乎在祭奠亡者,祭奠那些每一具尸体都失去头颅的袍泽。

斥候之战,号角本不该出现在战场。

林符和耶律洪才两位马栏子主将循着突兀的号角声,视线投向不同处。

林符望向右翼远方,一支骑军浑身浴血,奔袭而至。

一名北凉魁梧骑将高高举起一颗北莽马栏子的头颅,怒吼道:“北凉游弩手魏木生在此!两百黑狐栏子已经死绝!”

而耶律洪才的视线所及,是一支人数在五百左右的肃穆骑军,破开黄沙尘土,疾驰而来。

为首一名年轻骑将默念道:“孙校尉,按照约定,我李翰林会为你杀光乌鸦栏子。”

他身边数骑,皆是当年一起杀入南朝君子馆军镇,沿途拔掉无数北莽烽燧的袍泽,包括重瞳子陆斗、李十月、方虎头。

林符和耶律洪才在这一刻心知肚明,不提陇关斥候,只说他们的乌鸦栏子和黑狐栏子,哪怕遇上其他大规模北凉铁骑,哪怕是数万人马声势浩荡的北凉轻骑边军,两支马栏子也能安然撤退。

可惜唯独遇上了那两支白马游弩手,走不掉,退不得。

耶律洪才转头望向夹杂在己方骑军中的一标奇怪马栏子。他们没有背弓佩刀,甚至没有披挂甲胄,在追杀孙吉部游弩手期间完全没有出手。因为他们是北莽五大宗门之一提兵山的武人,是提兵山女婿即姐夫董卓派遣给他的私人扈从。这群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也是他胆敢率军接近虎头城的依仗。

耶律洪才本意是不希望这些江湖人士掺和沙场战事,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不掺和的话,姐夫的乌鸦栏子肯定就要元气大伤。

不用言语交流,林符率领两百黑狐栏子迎向魏木生的白马游弩手,耶律洪才率军奔向李翰林的五百骑关外游弩手。

四百骑陇关斥候负责吃掉那六十骑孙吉部残余,然后增援兵力暂时处于劣势的黑狐栏子。

一旦某支凉州主力边军赶赴此地并且投入战场,北莽三支马栏子当然会拼着巨大损失也要迅速撤离。但是现在这种兵力旗鼓相当的接触战,哪怕已经清楚了被三支白马游弩手联手造成了反伏击的险峻局面,林符和耶律洪才依旧不愿意就此撤退。

林符率领两百黑狐栏子迎头撞向魏木生那支游弩手,其间回望了一眼虎头城,拭目以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尚有弹弓在下。现在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不出意外,今日战役,必然有一方边境斥候会尽死边关。

林符的恩主柳珪,作为第二场凉莽大战的四位一线主将之一,屯兵于远离凉州战场的幽州葫芦口外,以防重蹈覆辙,因此属于解不了凉州关外近渴的远水。林符这次大狩之所以拉上耶律洪才的乌鸦栏子,一来想要包饺子吃掉孙吉部游弩手,仅仅依靠黑狐栏子和陇关斥候是痴人说梦,二来林符野心勃勃,故意把军功让给耶律洪才,更多是为了结交示好于卸任南院大王的董卓,为了说服那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董胖子出动八千董家私人骑军,遥遥跟随在马栏子后方,以此来针对凉州关外有可能快速投入龙眼儿平原的野战轻骑,例如虎头城后方两翼的柳芽、茯苓的军镇骑军,以求大战未起先有大功报君王。林符这才在先前战役中不得不眼睁睁地把北凉孙吉头颅双手奉上,他的黑狐栏子从头到尾都像是在作壁上观。董卓曾经当面笑问林符难道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此大费周章,到头来都是他小舅子的军功。林符对此直言不讳:既然凉莽双方都想在边境线上通过一举歼灭敌方斥候,把对手彻底打成睁眼瞎,那么林符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家底不比己方厚实的凉州边军,绝对不会任由数百游弩手死在眼皮子底下,一旦牵扯北凉主力骑军入场,到时候的战功才是泼天大一般。

但是林符有些惋惜,因为只有董卓愿意陪他上赌桌。当他去面见持节令慕容宝鼎和柔然铁骑共主洪敬岩,试图说服他们一同展开这场极有可能引发凉莽大战提早进行的壮阔狩猎时,不料与董卓同为主攻凉州防线的慕容宝鼎竟然嗤之以鼻。洪敬岩则是犹豫不决,最后以柔然铁骑暂时归辖慕容持节令,后者没有下达军令,柔然铁骑便不适宜擅自调动,轻启战端,以免贻误太平令的南征大略的借口搪塞过去。

随着黑狐栏子和白马游弩手越来越接近,林符突然看到滑稽一幕:校尉魏木生那一骑身边跟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少年的孩子,骑乘大马,就像大马背着一块小黑炭。孩子没有披挂游弩手的北凉制式轻甲,没有悬佩而是背着一柄凉刀,看上去很是荒诞不经。林符当然不会认为是北凉铁骑已经兵源匮乏到了这种地步,因为在第一场凉莽大战中,相传有个少年骑卒跟随北凉王徐凤年一起转战幽州葫芦口外,杀人如麻,以双拳捶杀百人。林符恍然大悟,难怪那支黑狐栏子竟然无一人生还报信,十有八九是被此人截杀。林符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顿时如临大敌,冲锋路线有意无意避开那个背刀孩子。

在耶律洪才那边的战场上,一标五十余提兵山武夫一马当先,一股脑扑杀游弩手校尉李翰林。李翰林没有更换路线,笔直向前。

昔年那个与世子殿下、严池集、孔武痴一起被骂作“北凉四恶”的年轻人,那个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嬉戏花丛的膏粱子弟,那张依旧英俊的脸庞,不复见当年病态的白皙,略显黝黑,棱角分明。

三年里,他从凉州关外游弩手底层骑卒做起,进而伍长、标长、副尉、都尉,一步步做到今天的校尉,统领世间最为马上无敌的八百骑白马游弩手。

他的袍泽,他的老伍长、老标长、老都尉们,在一场场大小战役中,都在这个父亲官至北凉道经略使的年轻人眼前战死了。

最早一起投军的熟悉面孔,只剩下陆斗、李十月和方虎头三人而已。

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从离阳江湖回到清凉山王府的年哥儿,那时候李翰林还无比憧憬江湖,听徐凤年说武林逸事,说大侠风骨,说仙子丰韵,说宗师风范,李翰林把自己没有走过江湖引为人生最大憾事。

后来他从有着“塞外江南”之称的富饶陵州只身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凉州关外,视野所及,只有一座座军镇烽燧,铺天盖地的黄沙,滚烫无水的戈壁滩,难见绿意的顽强植被,臭不可闻的马粪,身边只有马刀弩三物相依为命。

李翰林重重呼出一口气:“陆斗!”

重瞳子陆斗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率先冲出骑军阵形。

与此同时,有一骑也随之快马而出。竟是一名与这支白马游弩手格格不入的少女剑客,英气勃勃,是那种姿色并不太出众却依旧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子。

少女负剑极多。

从她成为校尉李翰林的贴身扈从后,这段时日自然而然就十分引人注目,只不过当听说她是王爷的二徒弟后,所有白马游弩手就再不敢胡乱开玩笑了,“卖剑妞”的绰号也无人再喊,有几个年纪轻轻的游弩手更是有些心灰意冷。

名叫王生的少女剑客转头,看了眼李翰林。

李翰林报以一笑,以眼神示意她自己不会忘记她师父的叮嘱。

在北莽老妇人扬言要让北凉游弩手死绝之后,尤其是传说她还在庙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特意提到了他李翰林这个名字,徐凤年很快就让王生进入游弩手临时担任斥候,并且给李翰林捎了一句话。那句话与豪言壮语无关,与荡气回肠无关。

“不要轻易死。”

言下之意,是他李翰林当死之时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得其所。

李翰林不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妥,恰恰相反,习惯了戎马生涯、见多了生死的游弩手校尉,觉得这样的言语,才对得起他们二十年的兄弟之情。

孙吉,我李翰林今日替你收尸。

我若死了,年哥儿,也不用劳烦你为我收尸。

牵一发而动全身,凉莽各自以己方斥候作为诱饵。

袁南亭领一万白羽卫,齐当国领六千铁浮屠。按照怀阳关都护府的既定经略,一前一后进入龙眼儿战场。八千董卓精锐私骑,不知为何改变主意的洪敬岩麾下六千柔然铁骑,亦是一前一后赶赴战场。

这场敌我双方都早早布局且又变数横生的遭遇战,就这么突兀发生了,谁都措手不及。

持节令慕容宝鼎的大军增援不及,柳芽、茯苓两座军镇的北凉骑军一样无法增援。

破败不堪的虎头城,城头上那杆崭新的徐字王旗,猎猎作响。

城中裂缝里度过一春的丛丛夏草,绿意依依,秋风不至不枯黄。

先前如同铺在黄沙大漠上的那幅地毯,像是被拉升成了一条缎子,只不过依旧有鲜血溅射。

风水轮流转,此时变成了白马游弩手追逐北莽马栏子。

一名嘴唇干裂的陇关斥候,已经清晰感受到胯下坐骑的疲惫不堪。他四周皆是背对北凉虎头城的狼狈袍泽,更前方,是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的乌鸦、黑狐两股精锐骑卒,大将军柳珪的心腹爱将林符与董卓的小舅子耶律洪才都在北奔途中。前者在遭遇战中,那张脸庞被划拉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槽,皮开肉绽。后者也好不到哪里去,四五根弩箭透甲而不坠,如同刺猬,满身鲜血,想来是伤筋动骨了。

这名陇关甲字豪阀豢养的健硕马栏子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场占尽上风的狩猎,怎么到最后就反过来变成北凉游弩手的猎物?身为边境头等斥候,他不是看不出乌鸦、黑狐栏子并非如此不堪一击,若是愿意死战不退,人不是没有机会跟两股北凉游弩手来个鱼死网破,但是那名实权万夫长和姓耶律的皇亲国戚选择了撤退,所以当他在被一支弩箭射穿脖颈摔落马背的时候,似乎想通了,也许是那两人的命,太值钱了。

比起先前北莽斥候追杀孙吉部游弩手的种种暴虐行径,像是弯腰割取头颅,纵马践踏无首尸体,或是将那些跌落在地的尸体当作箭靶子,李翰林和魏木生两部游弩手,同样是衔尾追杀,毫不拖泥带水,若是有北莽斥候下马,不论官职身份,就近的游弩手清一色皆是抬臂持弩倾斜朝下,精准补上一支弩箭,确保其死亡即可。

武力惊人的重瞳子陆斗率领百骑游弩手,负责在北莽败军左翼游弋,防止马栏子阵形散开,不利于己方扩大战果。右翼则仅有寥寥两骑盯梢,但是对北莽骑队的震慑力毫不弱于凉州百骑。这两骑分别是少女剑客王生,先前跟随幽骑主将郁鸾刀一起赶赴凉州关外的斥候伍长余地龙。

王生不但所负剑匣藏剑多达六柄,还用绳子歪歪斜斜绑缚了当年师父帮她从武帝城城头取下的四柄名剑,分别是细如初春柳叶的蠹鱼剑,旧北汉儒圣曹野亲手铸造的三寸短剑“茱萸”,大奉王朝散仙黄慈山云游四海之时用以斩妖除魔的道门符剑“野鹤”,以及曾经被无名刺客洞穿东越皇帝腹部的长剑“衔珠”。腰间还悬佩有两柄取自听潮阁武库的传世名剑,分别是“肥竹”和“击缶”。可以说仅凭王生身上这十二把剑,“垂涎三尺”一说,便已经不足以形容世间所有练剑之人的复杂心情。

千年以降,除了扬名于春秋、为天子守国门的西蜀剑皇,那个同样喜欢收藏名剑、背负剑匣的剑九黄,再无第三人能够媲美这位少女。在后世那个陆地神仙逐渐成为绝响的江湖,皆言女子剑圣王生,因一生极情于剑,故而能够几近于女子剑仙。这位继姜泥之后和东越剑池宗主单饵衣一样,被誉为拥有先天剑坯之资的女子剑道宗师,一生不曾婚嫁,仗十二剑单骑行走四方。她有个怪癖,对于不用剑的江湖宗师,比如师出同门的余地龙和刀道魁甲吕云长两人,还有那位与余地龙共称举世无敌的苟有方,王生从不与之切磋,即便萍水相逢近在咫尺也从不愿意出剑。王生败尽天下数十位享誉江湖的剑道高手,唯独与为自己铸剑一把“绿水亭”再无其他佩剑的东越剑池单饵衣,成为终其一生的命中宿敌,互为苦主,传为一桩经久不息的江湖美谈。

王生之师,从不以剑术冠绝天下著称于世,后世便因女子剑圣王生而忆徐凤年。

此时余地龙偷偷转头望着那位少女,他原本以为她会不适应沙场厮杀,先前只知道她曾经陪着那位跟师父渊源颇深的白狐儿脸,两人一同游历北莽,只知道她的剑道修为突飞猛进。

少女的衣衫血迹斑斑,策马前奔途中,她双手按住腰间剑柄,满手鲜血,抬头望向前方,两鬓发丝轻轻飘拂,神采飞扬。

师父私底下曾经跟他说过,只要是女子,就没有不喜欢胭脂水粉的。余地龙上次之所以跟师父讨要犒赏军功的银子,除了给裴姨寄去用以修缮那栋小院子,也是想着偷偷攒下些碎银子。只是年纪尚小的余地龙,觉得即便是买了那些女儿家的物件,也未必送得出去。

什么极情于剑,我此生寄情于剑罢了。而未来百年被尊称为“陆地蛟龙”的天下第一人,一生不用兵器,赤手空拳便打败了除苟有方之外的天下豪杰。相传他没有过心仪女子,却年复一年,亲自去买几盒胭脂,最终胭脂在一栋屋子里堆积如山。

很多年很多年后,活了将近两甲子高龄的老人打开那间屋子的房门,眉发皆如白雪的老人独自坐在门槛上,回望一眼,好像有个肌肤微黑的少女,双手负后,在那座胭脂山前挑挑拣拣。

浑身浴血的魏木生驱马来到李翰林身侧,嗓音沙哑道:“李校尉,这帮蛮子不愿竭力而战,不太对劲,乌鸦栏子跟咱们游弩手是死对头了,骨头从来不软,看来是跟我们一样留了后手,小心埋伏。”

李翰林随意吐出一口血水,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点头沉声道:“魏校尉,你部伤亡较重,追杀一事暂时交给我们,能够趁机换马就换马,不怕耽搁那么点工夫。一旦遭遇北莽大股骑军,就需要你们拖延时间,务必要支撑到袁南亭的白羽轻骑赶到战场。按照先前的谍报,相信以目前北莽董卓、慕容宝鼎两军的既定部署,他们抽调不出太多的骑军来应对这场战事,而我们还有齐当国的铁浮屠,到时候是战是退,都留有余地。”

魏木生思索片刻,杀气腾腾道:“董卓那厮毕竟一心想着靠步卒跟咱们幽州步军一较高低,这胖子麾下的骑军人数始终不多,有袁南亭和齐当国两位将军策应我们,想来即便有些变故,咱们也算立于不败之地,这场仗,可以往狠里打!”

李翰林笑意苦涩。

魏木生犹豫了一下:“既然要引蛇出洞,北莽蛮子也不全是傻子,当时孙吉提议咱们三人抓阄,谁抓到谁来当这个诱饵,说实话当时孙吉他第一个抓阄就抓到了,我心底是有些庆幸的,倒不是我魏木生贪生怕死,可是怕手底下五六百兄弟跟着我送死啊。李校尉,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老魏我其实心里敞亮着呢,这场谋划是你给都护府提议的,最想担任诱饵的也是你,怪谁都不能怪你,孙吉要怪就怪他命不好,也怪他瞎了眼,交了我这么个不仗义的兄弟……”

李翰林摇了摇头,抬起手臂胡乱抹了抹嘴边的鲜血:“抓阄一事是孙吉提议的,抓阄的物件也是他亲手准备的,最后更是孙吉抢着第一个抓阄,魏校尉,难道你真的没有想明白?”

魏木生愣了一愣,惨然一笑:“好一个连大将军都说是吉人自有天相的福将孙吉,好一个‘孙命好’,他这辈子打了无数场恶仗,但是连受伤次数都不多,原来是到头来一股脑都把福气还给老天爷了。”

李翰林欲言又止,有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孙吉和魏木生两人,是幽州胭脂郡老乡,年轻气盛瞧不起本地的幽州步军,一起投的凉州边军。曾经都是北凉游弩手前身列炬营的底层小卒,深受胡魁器重,之后兄弟二人的进阶步伐都大致相当,最后也都陆续做到了游弩手的校尉,成为北凉边军数十位校尉里最风光的两个。但是在谁成为校尉的时候,当时分别属于北凉都护陈芝豹和骑军统领钟洪武两座山头的好兄弟,出现了矛盾,毕竟游弩手的校尉,一直被北凉边军称为三州将军也不换的官位,远远不是“高官厚禄”四字可以简单解释的一把特殊座椅,最后是背靠老军头怀化大将军钟洪武的孙吉率先成为校尉。当时钟洪武尚未一气之下解甲归田,在边军中权势正值如日中天,这就使得战功略胜一筹的魏木生待在都尉一职上继续熬了两年,以至于兄弟二人谁先去了幽州老家过年另外一人便会留在边军,大有兄弟反目成仇而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李翰林在茯苓军镇那场抓阄之后,和孙吉一起走在街上,原本不熟的两人聊得不多。孙吉在北凉边军中向来很有痞气,也有人缘,敢跟大将军徐骁撒泼打滚要马要钱,也敢跟燕文鸾、何仲忽这样的春秋老将开玩笑,甚至连那位虎头城刘寄奴都愿意跟孙吉称兄道弟。反观闷葫芦一般的魏木生就要逊色许多,尤其是在昔年靠山陈芝豹叛出北凉后,越发沉默寡言。以至于经略使李功德的儿子李翰林,一路平步青云当上游弩手校尉,不少边军武将都猜测归根结底,仍是新凉王不放心北凉白马游弩手的缘故。

那场茯苓军镇大街上的谈话,李翰林跟孙吉说了他为何进入边军游弩手,很开诚布公,而孙吉也没有觉得是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孙吉聊了胡魁和钟洪武这两位官场贵人,也聊了渐行渐远的老兄弟魏木生,聊了新老两位凉王,聊了战死在虎头城最后尸首被徐凤年用杨元赞等数颗头颅换回的刘寄奴。最后孙吉说了句跟炎炎夏日很应景的题外话,打趣李翰林这位从前北凉道屈指可数的官宦子弟,说陵州富贵人家在夏天既有避暑胜地,也能享受好些去暑的奢侈吃食,说他这辈子的前些年一直有个梦想,就是以后自己打不动仗了,就拖家带口去陵州养老,到时候一定要让李翰林这个有钱人尽地主之谊。李翰林当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着说陵州富人在夏日时分,家家户户都会有一样食物叫仙人草,是从遥远的南疆道通过驿路快马加鞭送至北凉陵州当地的玩意儿,研磨后加冰做成一大碗凉粉,一口下去真正是清凉似神仙。

当时街道上孙吉披甲而行,烈日当头,这位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满头汗水,闭上眼睛,咂咂嘴巴,满脸灿烂笑容,呢喃了一句,以后自己最心疼的小闺女,她一定要每年都能吃上那玩意儿。

李翰林在和魏木生分别之前,没来由地说了句:“魏校尉,早就听说你和老兄弟孙吉争了一辈子,从打仗军功当官,到娶媳妇,最后连生几个孩子也没落下,是不是真的?”

魏木生既赧颜又愤懑道:“孙吉这家伙运气好,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去年他家里又添了个小千金。老魏我的媳妇肚子就不争气了,尽给咱老魏家生女儿,至今一个带把的都没有,我这辈子啥事情都没输给过孙吉,唯独这件事,不服气不行。”

李翰林笑道:“魏老哥如果不怪罪我多事,我可就要吃饱了撑的多说一句了。以后嫂子要是帮老哥生了个儿子,不妨跟孙吉的小女儿定个娃娃亲吧?女大三抱金砖嘛,别嫌弃人家姑娘年纪比自家儿子大,会疼人比什么都好。”

头一次被李翰林称为“魏老哥”而非“魏校尉”的魁梧汉子,怔怔出神,不知其所想所思。最后,魏木生朗声笑道:“这事儿,我看行,这次我要是没死在战场上,回头就亲自去问问孙吉……那老小子要是不说话,就当答应了这桩娃娃亲!”

人已死,如何能开口说话。那么这桩临时起意的娃娃亲,多半是板上钉钉了。

祥符二年,大暑。

北凉白马游弩手校尉孙吉、魏木生先后战死于关外龙眼儿平原。

这一日,还有北莽耶律楚才战死。

还有老凉王徐骁的义子齐当国战死。

而那桩在铁蹄如雷的边关沙场中,一桩显得是那么不起眼的娃娃亲,终究不成。

北莽那几股分属不同势力阵营的马栏子,已经溃败至先前那个设伏圈,游弩手校尉孙吉正是战死此地。

白马游弩手一路追逐,势如破竹,伤亡极小,偶有骑卒中箭受伤无法再战,便下马去附近寻找那些死于败退途中袍泽们的无首尸体,放到马背上。

一路上,许多北莽马栏子的无主坐骑,在躺在地面血泊中的尸体身边徘徊不去,时不时低下马头去轻轻触碰尸体,试图唤醒那些被北凉边军射杀落马的北莽骑卒,而这些战骑,大多马鞍附近都悬挂着一两颗死不瞑目的孙吉部游弩手头颅。李翰林和魏木生两部负伤游弩手默默无言,反身向南,一路上有尸体收起尸体,有头颅取回头颅,不断拢起那些孤苦伶仃散落各处的一匹匹北凉战马。若是有些尚未咽气的战马,游弩手也不会视而不见,蹲下身摸了摸它们的脑袋,然后一刀快速捅入马脖子,给个痛快。

北凉边军铁骑,几乎人人都相信这辈子自己视为小媳妇的战马,下一辈子一定可以投胎做人,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北凉边军,能够再度并肩作战。

戏文里总说瓦罐难逃井边破,将军不离沙场死。可是再荡气回肠的戏文,也永远说不出沙场金戈铁马的那种悲怆。

乌鸦栏子主将耶律洪才和黑狐栏子统领林符两骑并驾齐驱,两人身后已经看不到几名负责殿后的陇关斥候,绝大多数马栏子都已经死在白马游骑的轻弩和凉刀之下。脸上被划拉出一条血槽的林符大口喘气,每次呼吸都牵扯到深可见骨的伤口,痛彻心扉。耶律洪才随手拧断一支钉入肩头的弩矢,回头望去,陇关马栏子算是全都折在这龙眼儿平原了,乌鸦和黑狐栏子战力也是十不存四。耶律洪才突然皱起眉头:“怎么后头的游弩手放缓马速了,难道李翰林、魏木生两人开始察觉到我们的意图?只要他们再往北推进三十里,我姐夫的八千骑军就能形成包围圈!林符,这次能不能把北凉三支游弩手一锅端,就看北凉肯不肯被咱们继续遛完这三十里路程了,你有没有法子?”

林符忍着痛狞笑道:“法子怎么没有,死人即可,就看你耶律洪才舍不舍得下血本了。”

耶律洪才虽然一直被董卓骂作蠢货,可毕竟是打老了仗的领军将领,只是林符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仍是存有恻隐之心。耶律洪才深呼吸一口气,打了个手势,招来一名乌鸦栏子副将。根本不需要耶律洪才多说什么,那名自少年起便跟随董卓一起南征北战的骁勇副将,对耶律洪才咧嘴一笑,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拨转马头,呼喝几句,带着八十余骑精锐乌鸦栏子刻意放慢马蹄,很快从前方落在后部。与此同时,林符的黑狐栏子也有六十多骑做出相同举动,双方共同摆出要拼死彻底截断游弩手追杀的决然架势。

在负责衔尾追杀的李翰林部有意放慢速度后,魏木生第一时间快马来到李翰林身边,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火急火燎问道:“李校尉,如果你部人马疲惫无力追击,就事先打声招呼,换由我部来杀敌便是!为何要做出这般纵敌逃逸的行径?”

李翰林凝望着前方北莽马栏子的迹象,当他看到北莽蛮子那一百四十余骑精锐藏藏掖掖的动静后,扬起手中战刀向前指了指,沉声道:“看情形,北莽有伏兵已经确认无误,而且敌人的大股骑军绝对不会太远,否则乌鸦栏子和黑狐栏子也不会让那一百多骑来故意送死。魏老哥,你部依旧不要出手,继续养精蓄锐,真正的死战还在后头。袁南亭的白羽轻骑很快就能够赶赴战场,我倒要看看谁能吃掉谁!”

北莽南下,是为了策马过北凉而吞并中原,北莽将士人人为战功为封赏而搏命。

我们北凉,却是为少死人而人人搏命。

不一样的。

魏木生顺着李翰林的战刀所指,果然看到一百多骑北莽精锐的拖后阻截,看似是为各自主将赢取脱离战场的时机。

李翰林突然满脸戾气:“你们这一百多骑,想死有何难!李十月,方虎头,各领百骑随我冲阵,这次不用继续保留人马体力,只管杀人!”

远处陆斗高声道:“算上我一个!”

双方马弓轻弩的箭矢差不多都已消耗殆尽,所以就只能以战刀搏杀了。

北莽马栏子手中战刀挥舞,北凉游弩手同时握紧战刀。

乌鸦、黑狐两部一百四十余骑跟李翰林的两百骑游弩手凶狠对撞在一起,然后是生死一线的交错而过。

两股骑军人数本就不多,阵形都没有大范围铺散开来,称得上是狭路相逢,各自都默契地一排仅有四五骑并肩而行。

在这种形势下,身先士卒者容易死。

李翰林、陆斗、李十月和方虎头,校尉一人,都尉一人,副尉两人,四人一起冲锋在最前方。

李翰林出手最干净利落,一刀直截了当抹掉了一名乌鸦栏子的脖子。

天生膂力惊人的重瞳子陆斗出手最是势大力沉,一刀横扫不但砍断了敌骑的战刀,甚至直接把那名黑狐栏子的上半身都给砍断。

李十月的那一刀最为精巧,扭头躲过了敌骑的劈刀,凉刀挑中了那名乌鸦栏子的喉咙。

唯独方虎头直来直往,没能杀敌,只是跟敌方马栏子的战刀重重磕在一起。

在李翰林和陆斗各自杀敌三骑后,李十月也接连杀死两骑北莽斥候,眼看就要被那条直线上的第三骑敌人一刀刺在脖子上。李翰林和李十月隔着陆斗,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低喝道:“老陆!”

陆斗几乎同时就侧身伸手抓住身边敌骑那具尚未坠马的尸体,一手扯过,恰好砸在李十月所面对的那骑斥候身上。

陆斗仍有闲情逸致对躲过一劫的李十月咧咧嘴,好像说了个六字。

李十月冷哼一声,没有理睬。

陆斗的意思是说李十月这辈子已经欠了他六条命了,按照兄弟四人的约定,以后回到陵州喝花酒,李十月就得请他陆斗睡六次最贵的花魁。

但是谁都心知肚明,他们的那些犒赏银子,早就都给战死的袍泽了。

所以其实四人都是根本攒不下几两银子的穷光蛋。

当两支骑军几乎半数交错在一起的时候,方虎头被敌骑一刀劈落下马,就要被下一匹战马践踏在胸口的时候,李翰林正要去救,陆斗已经喊了句我来,率先跃起,越过李翰林一人一马,双脚弯曲落在黄沙地面上,向前一扑,双手重重捶在那匹北莽战马腹部,竟将那一骑连人带马都给捶飞出去。陆斗轻轻一脚踹在方虎头肩头,把后者踹出战场。此时北莽敌骑已经直接撞杀过来,陆斗狞笑一声,也不躲避,只是身形灵活如蛇狸,身体蜷缩,双手双脚紧贴在地面向前游行,在那匹北莽战马下方几乎就要钻腹而过的时刻,猛然起身,那匹北莽大马被低头弯腰的重瞳子瞬间以双肩挑起,在马背上措手不及的马栏子一个身形不稳,被附近擦肩而过的游弩手骑卒一刀割掉头颅。

李翰林顾不得其他,只能埋头杀敌。当他意识到身边仅剩的李十月也没有出现在眼角余光之中后,抓住一个空当回望一眼,看到已经落在身后十几步的李十月刚好斩杀一名北莽蛮子,满脸鲜血。李十月这个出身优渥的官宦子弟刚好也看到李翰林的回望,立即笑脸灿烂,点头致意,让李翰林不要担心自己。

李翰林会心一笑,转头继续厮杀。只是当他终于头一个凿穿敌军阵形后,稍作喘息,耐心等着李十月的身影出现后,却没有能够等到。

这辈子,都再没有等到。

当时李翰林眼眶发红,发疯了一般拨转马头,疾冲而去。

终于,当一百四十骑北莽精锐斥候全部死绝,当校尉李翰林麾下大部游弩手继续追杀,李翰林终于找到了李十月。

他倒在血泊中,睁着眼睛看着天空,呼吸逐渐微弱。

李翰林坐在地上,双手轻轻抱住他。

满身血迹的陆斗和方虎头怔怔坐在李翰林对面。

四人中,虎背熊腰却最是性格柔和的方虎头突然抱着脑袋号啕大哭:“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不顶用,老陆就不用来救我,只要有老陆盯着十月,十月就不用死……是我害了十月……”

一个在战场上受过三十多处伤却从没有流过眼泪的汉子,泣不成声。

李十月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话,又似乎想要摇头。

脸色苍白的李翰林抬起头,对方虎头轻声道:“虎头,是兄弟就不要说这种话,难道你想让十月走得不安心?”

方虎头艰难止住哭声,抬起手臂堵住嘴巴,满脸泪水地望着李十月。

陆斗胡乱抹了抹脸上的鲜血,结果原本还能依稀认得出模样,这么一抹整张脸都成了大花脸。陆斗轻轻握住李十月的一只手:“咱们青州人那边,都讲究一个亲兄弟明算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李十月欠了我陆斗六条命,别想耍赖,哪怕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还得接着还……所以咱们还接着做兄弟。”

李翰林嘴唇颤抖,始终没有像方虎头那样哭出声。

他看着这个曾经说过读书比挨刀子还难受的年轻人,看着他胸口被北莽战刀破甲划出的两条伤痕,看着这个也曾经说过算命先生说自己会死在十月的年轻人。

李翰林挤出一个笑脸,低头对李十月柔声道:“十月,你以前经常说家里有个貌美如花的妹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还总念叨着要我做你妹夫,只是后来你去过我家后,就再也不提这一茬了。当时我们去了方虎头家也去了你家,我见过她后,说实话,你妹妹长得一般,比起我李翰林当年花天酒地时候见到的女子,差了不少,但是她性子真的很好,我其实很喜欢,相信娶了她,她一定会是个贤惠持家的媳妇。只不过那会儿一想到要喊你小子一声姐夫,就开不了口。现在跟你说一声,你别嫌晚。”

李十月缓缓闭上眼睛。

李翰林伸手揉了揉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对方虎头说道:“虎头,你陪着十月,把十月送回清源军镇。”

方虎头还要说话,陆斗朝他摇了摇头。

李翰林和陆斗换了一匹凉州大马,李翰林望向远方:“十月那份我来补上,虎头那份,你来?”

陆斗默然点头。

陆斗突然说道:“翰林,你是真的喜欢十月的妹妹吗?”

李翰林毫不犹豫地微笑道:“我不是为了十月才说那些话的。是真喜欢,一眼就看上了那女子,不讲道理的那种喜欢。”

陆斗眼神温柔,望着远方:“十月和虎头只知道我是青州人,但是翰林你应该知道更多,知道我曾经是青州陆家豢养的死士,更是北凉王妃陆丞燕的扈从。”

李翰林嗯了一声,说道:“你喜欢的女子,也值得你喜欢,这就够了。”

陆斗破天荒笑道:“她喜欢那个人,我输得心服口服。我陆斗这辈子,有你们三个朋友,就足够了。”

李翰林转头看着方虎头那一骑逐渐远去,呢喃道:“十月这辈子最怕鬼,以后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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