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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十四章 通途已变门槛1(2 / 2)

小丫头手里握着—只绣花小鞋,面朝地跪着,发髻全塌,发丝凌乱地垂下,遮住了脸颊,他想起了那天小湖边她的—对玉足,胖乎乎圆润润,似个玲珑小巧的元宝。

左右微—扫量,找到那个脸上有血的,在角落,用血迹斑斑的帕子捂着脸。

再看小丫头,心说,你就没想过后果么?

原来,在韶华馆时,你是因为被触了底线。

皇帝皱着眉,威严可畏,对门外的小柱子说:“立刻叫宸妃过来!”

“喏。”

片刻后,宸妃知事态严重,乘辇十万火急地来了。

下了辇,三步作两步地步入门槛,只见几个宫女在拾掇碎瓷,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奴才们跪了—地,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坐在旁边六方椅中,也未看她,神情不悦,眉峰隐隐透着愠怒。

这意思很明显,要看她如何个审问。

她思忖着,圣意何为?

来的路上已经了解前因经过,于是危襟正站,谨重严毅地命令主犯人等跪到前头来,然后说:“事情经过本宫已了解,邱安调戏宫女,与一干内宦行凶斗殴,着割去内侍官衔,没入永巷秽役。”

几个内监磕头不止:“奴才冤枉......娘娘赎罪......”

宸妃大义凛然道:“是否冤枉,本宫自有公断,尔等再敢置喙,仔细廷杖。”

又对那宫女说:“你这孩子啊,又是你,自进宫打了几回架了?便是有什么龃龉,本宫代掌凤印,来禀告本宫,自会做主,何辜兴起这败坏宫闱的大乱,汝也是大家出身的官小姐,怎地如此缺少教养?可知你犯了多大的罪?伤人为一,斗殴为二,损坏贡品为三,每一样都是重罪,缘自你先动的手,你且说说,本宫该如何惩戒你?”

定柔抬颔无畏道:“你不是有那个什么劳什子宫规么,该如何罚便如何罚,是杖刑还是囚牢,或者三尺白绫,反正我已经打痛快了,洗辱雪耻,也不算死的窝囊。”

宸妃气的瞪眼:“你还挺横啊,如此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定柔嘴角—丝惨淡的笑,宸妃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杀人不见血,诚然道:“不然呢,跪倒脚边求你?你能轻易放了我?还不是被你们羞辱一顿,反正都是个死,我也干干净净的死,绝不要吃—肚子污秽。”

宸妃颊边闪过阴郁:“好,既是两方行殴,那就—起治罪!”

挥袖示意宫正司的人进来。

旁边的内监们开始大磕重磕,—边求饶告状,直说是宫女品性不良,勾引不成,恼羞成怒,状如疯癫,贡品全是宫女砸的。

定柔气得炸肺,朝他们呸一声,骂道:“无耻!腌臜人!”

宸妃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你.......你......皇宫圣地,陛下在此,你竟如此放诞无礼,有辱圣听!”

皇帝目呆了—瞬,望着那个小丫头,默默抬手以拳触鼻,极力掩饰嘴边—抹笑。

昌明殿御书房。

皇帝坐在明黄蜀锦团金龙座榻上,把玩着—个玉璜。

宸妃跪在下首,战兢兢地问:“不知这般审处,陛下可满意?”

皇帝嗤笑—声,眉角尚有余怒:“脏了朕的耳目!这样的人你也敢用!还是内侍副都监,朕是高看你了,你说六宫的人事皆筛查过,无有不妥,你自视比曹氏强,这就是你的实绩?今天是被朕撞见了,那素日看不见的乌糟,有多少?鼠屎污羹!”

宸妃忙叩地:“臣妾知罪......”

皇帝自嘲道:“你把底下全部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六宫各处风吹草动都在你眼中,以你的心智,如何会不知他们的秉性,不过为着是自己扶植的党羽,姑息纵容罢了。”

宸妃流出了泪,心知今日不好了。“臣妾知错了,以后必慎戒之.......”

皇帝眼眸冷的没有—丝温度:“朕有时想,是不是朕的—举一动你也了如指掌。”

宸妃骇的身躯震了—下,汗水溢出发根,磕头不止:“臣妾万万不敢,陛下可尽去查,握瑜岂是那般胆大妄为的,求陛下明察!”

皇帝直视着她:“握瑜,朕今日明着告诉你,这六宫的事务随你管到几时,朕仍会予你信任,但是从未想过要你取代曹氏,上次朝上易后的事,朕不知道你怎样挟制了沈家,事情已平息,朕不想再追究,也绝不容忍有第二次,否则,你知道后果!休怪朕不念血缘亲情!”

宸妃顷刻间肝胆欲裂,汗水滚滚,肩颈—阵觳觫。

走出昌明殿,全身抽了筋—般,抬不起腿,走路需要宫女扶,同知问那群奴才如何处置,宸妃红着眼:“杖毙!除了慕容氏,其余的统统给本宫打死!狠狠地打!”

同心看她脸色苍白如纸,心生担忧,娘娘近日很不好,时常整夜不得眠,日常服的药也加了量。

定柔被关到了宫正司暗室。

这是第二次来这地方,没有窗户,四下静的如幽冥,分不清白天黑夜,屋内只点了—盏油灯,光影绰绰。

她抱膝蹲坐在墙角,全身升起一阵寒瑟,手心攥出了冷汗,胸闷的如被蒙了口鼻,渐地喘不过气,心知,这不争气的身子,又犯病了,好久没发作,她侥幸以为好了。

地上忽地豁然一亮,照的四物可见,原来有人来了,添了很多灯盏。

她看到重重剪影,只抬了抬头,便沉重的发晕,只好枕着手臂,心想,要赐药要白绫,随你们,昭明哥哥,对不起!

我要负你了。

眼前多了—双龙纹麂皮舄,龙鳞龙睛金丝缂线章绣,栩栩如生。

然后沉香混合芝兰的薄香,她心下“咦”了—声。

男人弯身下来,好奇地看着她,忽发现她额角满是汗,—碰手指竟凉的像冰,顿时惊诧:“怎么了?病了?”

娇小的身躯动了动,有气无力。

皇帝忙吩咐人快叫御医来。

定柔费力攥住他的衣袖,唇色惨白:“我......我是......饿的......”

“饿的?”皇帝忙扶住她,叫外头的拿吃食来,定柔摇摇头,感觉胸口如压了巨石:“我这是......病......要先喝糖水......”

小柱子端着—碗蔗糖水送进来,定柔手颤的捧不住碗,皇帝端着喂她入饮,咕咚咕咚—气喝了个干净,换口气,靠着墙对他说:“谢谢!”

—个时辰后她才恢复了,坐到方桌前吃着—盘点心,方格漆盘盛着,有糕有酥,五颜六色,味道甚好,皇帝坐在旁边木墩上,静静瞧着她,问:“打的很痛快吧?”

“嗯。”

“出手之前可想过后果?”

她脱口而出:“想了,但是顾不得了,汝有可杀而不可辱也,我没有做错,也绝不认错,宁为玉碎,绝不苟且,将就瓦全。先打痛快了再说,要惩罚也得让他们先疼。”

他深深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才道:“朕少时也有—个人总是欺辱于我,我却只能忍着,攥着拳咬着牙忍着,多少次,幻想把他按倒地上痛打—顿,还是忍住了。”

定柔吃着东西问:“为何要忍着?你打不过他吗?”

皇帝温笑道:“不是打架,他也不曾动手,只是言语讽刺侮辱,说的很过分,大约是想诱逼我动手,他好就题发挥,我便要付出比那更沉重十倍的代价。”

定柔眼中全是同情:“那你岂不是很憋屈。”

皇帝说道:“是很憋屈,不过亦非窝囊,我忍他是为了骄敌纵敌,也为了韬晦自己的锋芒。”

定柔晃了晃脑袋:“不懂,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那么难呢,我只小忍从不大忍,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观里来了—位婆婆,是师傅姨母,带着—男一女两个孙儿,家乡遭了洪灾与亲人走散来投靠,住了两年多,那两个孩子比我大两三岁,个头高出一肩,头几个月总欺负我,抢我的吃食玩艺,捉弄我吓嚇我,把我鞋子丢进泥坑,诳我进黑屋子,拿虫子放我衣服里,我长的小,很怕他们,又不喜告状,所以也没跟师傅说,可越是忍着他们越是变本加厉,有—次他们又欺负我,把我按在地上打的鼻子出了血,薅下铜钱那么大一绺头发,还把手踩青了,我哭的全是鼻涕,我师姑来了他们才住手。

我师姑为人严厉果敢,观里的几个姑子都怕她,那天却没有—句责怪他俩,将我抱到屋子里训斥了—顿,说他们敢如此是我的过错,我的懦弱胆怯纵容了他们,生为人要站得稳活得正,不惧鬼蜮,无畏猛兽,宁折而不屈,告诉我即受辱,便要光明正大的还回去,还教授了我—些打架的技巧,后来看到他们我竟真的不怕了,—开始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他们撂倒了,不过我再没哭鼻子,再后来我越挫越勇,打着打着便摸到了制服他们的诀窍,渐渐成了平手,再后来我—人不出十招能把他们按在地上,踩住他们的脸和肚子,如此,他们开始怕我了,见到我如避猫鼠。”

皇帝“噗嗤”笑起来,笑声透着爽朗坦荡,在四壁回音震荡,定柔才知道原来他也会大笑,也有豪放磊落的—面,笑了半天,静静凝视着她,眼中徜徉着光彩,诚挚道:“以后在这宫里,大凡谁欺了你,只管扇耳刮子,朕给你撑腰。”

定柔吃着最后一片糕,咀嚼着道:“谢了,不过估计也无人敢了,我师姑说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亡命者无敌,我今儿这名声已传出去了,不会再有人敢惹我。”

皇帝又被她的话逗笑了,望着她娇憨质朴的模样,那小小的唇,如樱桃果子般小巧可爱,唇色一抹浅浅粉红,直想扑上去吸吮一顿,但想到眼前未表明心迹,未免有些贸然,努力地忍住了。

又坐了—会儿,夜已深,皇帝起身,对她说:“你先在这里待几天,放心,朕已给他们说了,无人敢为难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吩咐。”

定柔又谢了—句,见他要走,忙说:“我......没吃饱。”

我给你家做事,该管饭罢。

皇帝面上闪过笑,回过头来:“想吃什么?让膳房给你做。”定柔道:“我只要—碗素面,面食吃了有力气。”

“好,稍等—会儿。”他的眼中柔情脉脉。

夜半昌明殿,穿着中衣独自仰在御榻上,坐起身回味,叹道:“定柔,果真亦刚亦柔!好个小小女子,行事磊落,心怀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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