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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横剑在膝四顾茫然(2 / 5)

武灵亭讥笑道:“这些个锦衣玉食的山下短命鬼,本事不大,就是一个比一个皮娇肉嫩。”

一位双手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妪,闭着眼睛,半死不活的打盹模样,她坐在邵敬芝身边,显然是南宗修士出身,这会儿老妪撑开一丝眼皮子,稍稍转头望向宗主孙结,沙哑开口道:“孙师侄,要我看,干脆让敬芝带上镇山之宝,若是不轨之徒,打杀了干净,我就不信了,在咱们龙宫洞天,谁能折腾出多大的浪花来。”

武灵亭坐在对面,对这个老婆姨那是有些佩服的,与他同样是元婴境,但是在水龙宗见谁都不顺眼。

仗着辈分高,对宗主孙结一口一个孙师侄,对自己南宗一脉的邵敬芝,仅是称呼便透着亲昵。

亏得孙结度量大,若是他武灵亭来坐这个水龙宗头把交椅,早将那个老婆姨一张老脸打得稀烂了。

就在孙结刚要说话的时候,对面那张椅子上,点点金光浮现,最终聚拢成为一位面容年轻却神意枯槁的少年。

正是济渎水正李源。

李源对孙结行了一礼,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孙结也站起身,还了一礼,却没有道破对方身份。

那老妪猛然睁眼,颤声道:“李郎?可是李郎?”

李源有些感伤,看了白发苍苍的老妪一眼,他没有言语。

老妪竟是直接红了眼眶,不再双手拄着龙头拐杖,轻轻将拐杖斜靠椅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抚了抚衣裙,低头望去,看着自己的干枯十指,小声呢喃道:“李郎风采依旧,可惜我老了,太老了,不见之时,翘首以盼,让人等得白了头,见了,才知道原来见不如不见。”

武灵亭脸色玩味。

咋的。

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婆姨,双方早年还有一段姻缘不成?

那可就真是一个很有年头的故事了。

山上便是这点有趣,怪事从来不奇怪。只要修行之人有那闲工夫凑热闹,随处可见热闹。

李源以心声与孙结开门见山道:“宗主,是我故友后人造访,玉牌也是我早年赠予出去的,我便露面叙旧一番,不愿被人打搅,施展了一点手段,害得水龙宗兴师动众聚集祖师堂,是我的过错,愿受水龙宗祖法责罚。”

孙结微笑回答道:“水正大人言重了,既然是故人子弟造访洞天,便是再结善缘,是李水正的好事,也算是我们水龙宗的好事。两位贵客,不如去我在洞天主城内的宅邸下榻?”

李源笑道:“不用劳烦宗主,我会带他们去往凫水岛。”

孙结点头道:“随后有任何需求,水正大人只管开口。”

李源站起身,向祖师堂众人抱拳致歉道:“连累诸位道友走这一遭,打搅诸位修行,以后定当补偿。”

李源说完之后,便化作粒粒金光,刹那之间,身形消散。

能够在一座宗门的祖师堂如此往返。

本身就是一种显山露水。

因为世间山上仙家的祖师堂,任何一位供奉、客卿,都需要徒步出入大门,与山下俗子进出祠堂,没有两样。

再加上对方座椅的位置,以及那位南宗老妪的失态,邵敬芝在内所有人,都知道轻重了。

所以当孙结开口笑道:“虚惊一场,可以散了。”

没有任何人流露出抱怨神色。

天晓得那位神出鬼没的“少年”,是不是记仇的性子?

任何一位表面上和和气气的祖师堂老人,往往越是难缠。

孙结最后一个走出祖师堂,门外邵敬芝安静等待。

孙结在众人纷纷御风远游之后,笑道:“你猜的没错,是济渎香火水正李源,我们水龙宗开山老祖的至交好友。”

邵敬芝神色郁郁。

说句难听的,身后这处,哪里是什么水龙宗祖师堂,所有有座椅的修士,看似风光,实则连同她和宗主孙结在内,都是寄人篱下的尴尬处境!

孙结看似随意说道:“饮水思源吧。”

邵敬芝脸色一僵,点点头。

孙结笑道:“开山不易,守业也难,敬芝,有些事情,争来争去,我都可以不计较,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可一旦有人做事情出格了,我孙结虽说一直被说是最不成材的水龙宗宗主,可再没出息,好歹还是个翻烂了祖宗家法的宗主,还是要硬着头皮管一管的。”

邵敬芝脸色愈发难看,御风远去,跨过大渎水面,直接返回南岸。

孙结分明是借助那济渎水正,敲打她邵敬芝和整座南宗。

孙结没有施展术法,而是用手关上了祖师堂大门,缓缓走下山去。

一座宗门,事多如麻。

让人难得偷闲片刻。

例如先前武灵亭颇为怨怼,他孙结便答应对方今后三次祖师堂选人,都让武灵亭头一个收取记名弟子。

武灵亭也让人不省心,直接就问,若是他恰好看中了邵敬芝那边暗中相中的好苗子,又该如何讲?

孙结便以“南宗也是水龙宗”答复这位野修供奉。

武灵亭这才稍稍满意。

可事实上,承诺一事,言语轻巧,做起来并不轻松。一个不小心,就要与邵敬芝的南宗起冲突,导致双方心生芥蒂。

水龙宗形成南北对峙的格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有利有弊,历代宗主,既有压制,也有引导,不全是隐患,可不少北宗子弟,当然想当然认为这是宗主孙结威严不够使然,才让大渎以南的南宗壮大。

于是就有了孙结今日提醒邵敬芝之举。

李源身形隐匿于洞天上空的云海之中,盘腿而坐,俯瞰那些碧玉盘中的青螺蛳。

山居岁月近云水,弹指功夫百千年。

一位在水龙宗出了名性情乖张的白发老妪,站在自家山峰之巅,仰望云海,怔怔出神,神色柔和,不知道这位上了岁数的山上女子,到底在看些什么。

李源没有看她。

只是依稀想起,许多许多年前,有个孤僻内向的小女孩,长得半点不可爱,还喜欢一个人晚上踩在水波之上逛荡,怀揣着一大把石子,一次次砸碎水中月。

————

陈平安转头望去,城门已开,终于又有游客走上白玉台阶。

走完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后,陈平安与李柳登顶,是一座占地十余亩的白玉高台,地上雕刻有团龙图案,是十六坐团龙纹,宛如一面横放的白玉龙璧,只是与世间龙璧的祥和气象大不相同,地上所刻十二条坐龙,皆有铁锁捆绑,还有刀刃钉入身躯,蛟龙似皆有痛苦挣扎神色。

陈平安小心翼翼在坐龙纹路间隙行走,李柳却没有半点忌讳,踩在那些蛟龙的身躯、头颅之上,笑道:“陈先生脚下这些,都是老黄历的刑徒罪臣,早已不是正统的真龙之身,我们行走没有禁忌。”

远古时代,真龙司职天下各处的行云布雨,既可以凭此积攒功德,得到井然有序的一级级封正赏赐,当然也会有渎职责罚,动辄在斩龙台抽筋剥皮,砍断龙爪、头颅,拘押真身元神,或是失职过重,罪领斩刑,被直接抛尸投水,或是罪不至死,只是被剥夺身份,鲜血浸染水泽山川,便有了诸多真龙后裔的出现。

陈平安轻声问道:“都还活着?”

李柳说道:“大多抵不住光阴长河的冲刷,死透了,还有几条奄奄一息,地上龙璧既是它们的牢笼,也是一种庇护,一旦洞天破碎,也难逃一死,所以它们算是水龙宗的护法,大敌当前,得了祖师堂的令牌法旨后,它们可以暂时脱身片刻,参与厮杀,比较忠心。水龙宗便一直将它们好好供奉起来,每年都要为龙璧添补一些水运精华,帮着这几条被打回原形的老蛟吊命。”

陈平安愈发好奇李柳的博闻强识。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好多问。

谁都会有自己的和秘密,如果双方真是朋友,对方愿意自己道出,即是信任,听者便要对得起说者的这份信任,守得住秘密,而不该是觉得既然身为朋友,便可以肆意探究,更不可以拿旧友的秘密,去换取新朋的友谊。

所以有些人看上去朋友遍地,可以处处与人饮酒,仿佛人生无处不筵席,可人生一有难关便难过,离了酒桌便朋友一个也无,只得愤恨世态炎凉,便是如此。

不以真心交友,何以赢取真心。精明人少有患难之交,更是如此。

李柳似乎看穿陈平安的心思,开诚布公道:“我与爹娘,之所以要搬来北俱芦洲,是有缘由的,比起其它大洲,这儿风土更适合我的修行,我爹想要继续破境,留在宝瓶洲,几乎没有希望,在这边,也难,但是好歹有点机会。”

一洲大小,往往会决定上五境修士的数量,北俱芦洲地大物博,灵气远胜宝瓶洲,故而上五境修士,远远多于宝瓶洲。

可是山巅境武夫、尤其是止境武夫的数量,却出入不大。

北俱芦洲本土出身的止境武夫,连同刚刚与嵇岳同归于尽的顾祐在内,其实就只有三个。

而九洲之中版图最小的宝瓶洲,一样有三个,李柳的父亲,李二。藩王宋长镜。落魄山崔诚。

如今顾祐战死,便是所有北俱芦洲武夫的机会,可以分摊一洲武运,至于能拿到多少,自然各凭本事。

这就是“炼神三境武夫死本国,止境武夫死本洲”说法的根脚所在。

李柳突然问道:“陈先生,先前是不是去过类似小天地的山水秘境?”

陈平安点头道:“前不久刚走过一趟不见记载的远古遗址。”

李柳说道:“难怪。在顾祐死后,武运四散,但其中有一份浓郁武运,有些玄妙,似乎蕴含着顾祐的一股执念,在北亭、水霄国一带盘桓许久,滞留了约莫半旬,才缓缓散去。应该是没能找到陈先生的关系。若是得了这份馈赠,以最强六境,顺利跻身金身境,可能性就要大很多,哪怕金甲洲那边的某位同境武夫一直在涨拳意,应该都不会对陈先生造成太大的影响,当下就有些难以预测,若是对方一直拳法攀高,陈先生却停滞不前,在对方未破境之前,陈先生就破开自身瓶颈,跻身第七境,也就要失去那份机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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