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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头顶三尺有谁(5 / 5)

刘飨笑着摇头,“没什么不妥,蛮好的,袁先生是高人。”

袁天风无奈道:“别人说我是高人也就罢了,你说这个,总觉得是在讥讽晚辈学艺不精。”

刘飨说道:“那就是袁先生想多了。”

袁天风转移话题,“先生为何喜欢以稗官自居?”

刘飨答道:“被弃之不用的学问,越往后越难登大雅之堂,时也命也。”

袁天风说道:“上古以降,后世学子,本不该如此走极端的。”

刘飨洒然笑道:“以前的赞誉,我在当时就是无福消受。后世的骂名,一样担不起,后果嘛,就是我如今的模样了。”

就像小到一国官话,大到一洲雅言,其实文庙曾经有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颁布天下,一个浩然九洲通用的年号,初始元年。

袁天风叹了口气,有个问题,实在是太过好奇,想要知道,偏偏不宜开口询问。

相传浩然天下初定之时,曾有人与至圣先师分庭抗礼,两不相契,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像猜出袁天风的心思,刘飨说道:“我是不是那个人,都不耽误你我相见。”

袁天风问了个稍微不那么犯忌讳的问题,“子骏先生是不是曾经在骊珠洞天待过一段岁月?”

刘飨点头道:“当年受青童天君的邀请,是有过那么一场观道和……勉强能算是一种护道吧,只是时日不久,我很快就走了。”

袁天风喟叹一声,得到这个确定答复,一些个先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关节,就说得通了。

“这没什么,万年以来,用几个不同身份,我走过的地方多了,在骊珠洞天的那点岁月,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刘飨笑道:“陆掌教的《天运篇》,有那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我辈好酒之人,饮醇醪如蛰者苏。走,找个小馆子夜宵摊,喝酒去。”

一行人在夜幕里,悄然来到槐黄县城。

分成了两拨,辛济安带着好友去见过了那口锁龙井,再来到一条巷弄,笑道:“端正兄,这里就是骑龙巷了。”

被辛济安称为“端正”的魁梧男子,腰悬一把铁剑。虽说身穿儒衫,却更像是个混江湖的。

此人就是中土文庙那边,安排由他住持北岳山君封正典礼的读书人。

其余三位同样辈分极高的读书人,则在那座被小镇百姓俗称为螃蟹坊的地方驻足。

其中一位,来自天外。他曾经与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打过照面,是早年那拨书生里边专门掌管钱袋子的账房先生。

极其生财有道,所以在远古书生当中,属于异类。

他身边两位,一人神色木讷,腰悬一只水瓢。另外一人,一路行来,几乎就没有说话。

腰悬水瓢的读书人轻轻叹息,“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端正当年不是身在蛮荒,肯定会赶来此地,助齐静春一臂之力。”

另外一位读书人仰头看着其中一块匾额,“当仁不让,不过如此。求仁得仁,书生底色。”

随后他瞥了眼天幕,喃喃自语,头顶三尺有神明。

除非不言,言必有中。

他们三个刚刚从杏花巷、泥瓶巷那边一一走过。

所见所闻,与其余两位师兄弟不同,他除了看到了痴傻少年、草鞋少年和鼻涕虫他们的一些过往事迹,皆与“孝”字有关。

还听到了剑仙曹曦在祖宅内的某句呢喃。

他转头望向那位账房先生,笑道:“你跟我们都不一样,分身在青冥天下,待了那么久,可有收获?”

账房先生微笑道:“毕竟束手束脚。”

除了擅长管钱一事,需知此人亦可算是世间第一等的纵横家。

“我们什么时候去落魄山看看?”

账房先生自问自答道,“还是看端正什么时候动身好了,听说那边山上有两位故友,我们好劝架。”

今天的白天,郑大风下山去了趟小镇,找到杨家药铺,也不知道头发上抹了什么,油亮油亮的。

郑大风踱步进了铺子,“胭脂那丫头呢?”

看铺子的石灵山没好气道:“你也知道还有同门啊,回乡这么久了才来,师姐出门远游去了。”

郑大风斜靠柜台,“晓不晓得她什么时候回?”

石灵山臭着一张脸,这个名义上的师兄,整天没个正行,还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脑袋往锅里晃两晃,就能炒菜了,一年到头都不用买半两油。”

这还是一个出身桃叶巷的兔崽子,说话就已经这么中听了。

郑大风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怪话,无异于挠痒痒,“没大没小,怎么跟师兄说话呢。”

其实郑大风早就已经猜出,师妹苏店是得了师父的授意,去青冥天下找另外一个师兄“谢新恩”了。

郑大风在药铺跟石灵山随便掰扯了几句,走出门外,伸手挡在眼前,抬头看着日头。

犹豫了一下,走出小镇,路过石拱桥,来到一处与西边高山接壤的小山岭,脚下就是片片田垄。

郑大风坐在田埂上边,身后就是一处没有墓碑的小坟头,孤零零的,垒石而成,很不起眼。

从这边望去,可以看到那条龙须河。

背后坟头就是那个娘娘腔窑工的,生前凄惨,好像没有立锥之地,死了也没占多大地儿。

而他的侄女,就是苏店,小名胭脂。

郑大风相信苏店离开浩然天下之前,肯定来过这边,与相依为命的叔叔,说些心里话。

郑大风起身掏出一壶酒,蹲在坟头,倒在地上,三次,倒完一壶酒。重新起身,随手将空酒壶远远抛入河水中。

再次坐在田埂上边,郑大风深呼吸一口气,以心声喊道:“陆沉,我知道你听得见,过来坐一坐。”

片刻之后,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便出现在山脚,撒开脚丫狂奔上山,跑得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郑大风身边。

陆掌教抬起手掌,使劲扇风,气喘吁吁道:“累死个人。”

郑大风朝陆掌教伸出大拇指。

你他娘的都能一步赶来此地了,就不知道缩地山河到好哥们身边?

陆沉笑问道:“大风兄弟,要给老弟指点啥事?说好了,太大的事情,老弟细胳膊小腿的,兴许挑不起扛不住拎不动……”

郑大风说道:“没啥大事,就是想看一看胭脂那丫头,远游临行之前,说了什么。”

陆沉倒抽一口冷气,“这种勾当,老弟做是做得到,只是不太好吧?”

郑大风伸手按住陆掌教的肩膀,笑呵呵道:“果然是几天不见就生分了,当年咱哥俩一起去听墙角……”

“打住打住,过往事就让它随风而散了吧。”

陆沉拨了拨郑大风的手掌,纹丝不动,只得说道:“行吧行吧,老弟就卯足劲,竭尽全力,抖搂些山上手段。”

郑大风这才收回手,片刻之后,涟漪阵阵,一个年轻女子在坟头挂纸过后,就坐在他们“不远处”,她双手撑在田埂上边。

苏店离乡之前,此地确实是她最后所见的故乡风景,她与叔叔说了些心里话后,最后哼唱起一支晦涩难明的古老乡谣,即便是在小镇土生土长的老人,可能都未必听得明白。

有点像是与天祈雨的祷辞。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

肯定是那个名叫苏旱的娘娘腔,在四下无外人之处,时常哼唱的曲子,苏店听得多了,就跟着学会了。

陆沉突然皱眉,郑大风沉声说道:“陆沉,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陆沉叹息一声,点点头,“也别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就当欠我一壶酒。”

片刻之后,苏店手持一件重宝,她身形一闪,便已远去青冥。可就在这幅光阴画卷当中,极为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身形佝偻的儒衫青年,双手负后,缓缓上山,来到苏店和坟头这边,他抬头看着日头高照,晴空万里,自言自语道:“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岂不欲早暮而行,惧多露之濡已。以此比喻违礼而行,必有污辱。”

“掌教者,看门人,是也不是?”

最后他笑言一句,挥了挥手,“胶车倏逢雨,请与诸生解。”

陆掌教的学问,不需多说,哪怕是郑大风,当年在高人辈出的骊珠洞天里边,说他是“神华内秀,学问精深”,其实并不过分。

所以苏店的祈雨内容也好,后边这个古怪书生的言语也罢,他们两个都听得懂,至于其中深意,更是心中了然。

曾是女身,取名苏旱。雨师烧火,岂不可怜。雨师祈雨,竟然还是求而不得。

人生常有苦处,叫人欲哭无泪。反而只能是嘻嘻哈哈假装无所谓,故作云淡风轻说着某些不容易。

就是这么一个对世道满是失望的男人,这辈子到最后,却是希望打盹的老天爷开开眼,好让某个无亲无故的少年,一定要平平安安,好人有好报。

长久沉默过后,郑大风与陆掌教异口同声说出口三个字。

蹲在田垄旁,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双手抱头,嚼着草根,视线上挑看天,微笑道:“这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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